一件棉袄的故事——王珏

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日子，若是有一件厚厚的棉袄穿在身上，那是件多么温暖，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在我父亲和他弟弟之间，就是因为一件棉袄引出了一段心酸的往事。

    父亲的老家在苏北的一个贫穷的乡村，祖上世代为农，那里的土地贫瘠，经常闹天灾，老百姓生活很苦，吃了上顿无下顿的日子时常有。爷爷去世很早，父亲在十五岁就外出学徒打工，最后定居在了城市。比他小五岁的二叔就留在了家乡务农。

    一九七二年春天，应表姐的邀请，我第一次回到了老家。虽然平时总听父母说二叔家生活很困难，但实际看到的情景仍让我大吃一惊。三间祖传的泥瓦平房破烂不堪，屋子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只有吃饭的桌子和凳子以及铺着稻草的床。

    二叔有八个孩子，除大儿子娶妻用了一间外，其余七个孩子和二叔二婶挤在了一个屋子里。

    我和表姐来后的第一顿饭吃的是几大碗青菜、萝卜、咸菜，还有一碗炒鸡蛋算是招待客人才有的，这也是从邻居家借来的鸡蛋炒的。吃饭时，几双小眼睛都盯着那碗炒鸡蛋，我和表姐难过的几乎咽不下饭。

    晚上二婶要我和表姐睡在那张稻草床上，从儿媳那拿了一床干净的被子，没有床单，用我父亲去年寄给她的一顶蚊帐铺在稻草床上。这一夜，我和表姐都无眠。

    第二天一早，二婶已熬好了一大锅稀饭，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粮食不够吃，他们三顿都是吃稀饭。当弟弟妹妹们跑来吃饭时，看到他们头上有不少的稻草叶，才明白他们一家在灶间的稻草堆里过了一夜。

   虽然我和表姐临走时给了他们一些钱，但那时我们的工资不高，帮不了他们什么。这一经历在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一九七六年冬天，天特别冷，雪也下得特别大。父亲出差路过南京，顺便回家看看。那时从县城到家有三十几里路，为节省几元车费，父亲冒着风雪步行回到老家。二叔家仍是一贫如洗。冬天猫冬，白天大家缩在被窝里，这样还可以少吃点饭。看到这些，父亲自然是心酸不已，自责自己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当时二叔圈着背，双手插在袖口里，冷得瑟瑟发抖。父亲发现二叔的棉袄又薄又硬，二婶说这件棉衣已穿了十几年了。补了又补，都快看不出原来布的颜色了，根本不保暖。这一夜父亲和二叔同样缩在被窝里谈到深夜，其间二人不知抹了多少眼泪。

    第二天早上起来，父亲把自己的棉袄交给二叔，说这件棉衣就留给你，二叔说啥也不要，兄弟俩就这样推来推去，父亲说：“我家条件总比你好一些，回家叫你嫂子再给我做一件就是了。”二叔留下了感激的泪水。吃过早饭，父亲要走了，他把口袋里的几十元钱统统掏出来，交给了二叔和二婶，说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吧。

这时门外的北风呼呼作响，长江以北的天气比我们萧山要冷得多了。二叔坚持要送父亲到县城，这样他们顶着风雪出了门。父亲这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衣，一件毛衣和外套，也冻得嘴唇发紫，双腿发抖。兄弟二人就这样相拥着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县城。父亲临上车时，他又把身上仅有的一件毛衣脱下，硬塞到二叔的手中，哽咽着说这件毛衣你也拿去吧，二叔流着泪不停的说：“哥哥，不行啊，这不行啊，你要冻坏的。”车子开出好久，二叔还在风雪中站着。兄弟二人就是这样流着眼泪分别了。回到家父亲大病了一场，好久身体才康复。

又是几年过去了，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二叔时不时地有信来，讲到他们村里的变化，日子好起来了，几个女儿已出嫁，目前只和小儿子一起过，日子已非常舒心了。

一九九二年春节，我和父母一行八人开了一辆面包车，带了很多礼物，到老家过年了。一进村口，我们几乎不认识路了，只见村里起了大大小小的楼房，过去的土墙破房不见了，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门上贴着春联，瓦沿上挂着彩色的剪纸，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景象。二叔穿着新衣服站在村口小路上迎接我们。走进二叔家，哇，遥想当年，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我们高兴地上楼参观，虽然楼上还没有完全装修好，但可以看出已初具规模，室内亮堂，窗明几净，让我们住在城里的人们也羡慕不已。院外的小路旁，院内围墙边都种了多色花草，屋后的院子里种了一些果树，环绕的小河水清澈透明，还能钓上鱼来，河边砌好了石阶梯，可以洗刷衣物，一片安静优美的农家乐园。

村里的邻居们也都盖起了多式多样的小楼，仅二叔的大儿子家的三个弟弟，一排盖了三栋小楼好有气派。二叔满脸红光，笑盈盈地对我们说，现在再也不是当年你们来的那样了。

吃晚饭的时候，摆了二大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白酒、红酒、啤酒都上了桌。饭后我们还在院子里放了烟花和爆竹，黑夜里，烟花的火焰照得大家满脸发光，爆竹的响声传得很远很远……

如今二叔和父亲都已相继过世了，但在他们的晚年也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过上了一段幸福富裕的好日子，这也使我们感到一丝的欣慰。

如今，二叔的后代们日子过得更加红火了。村子里的小路已修成柏油马路，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安上了电话、电视、宽带。从南京到县城已经有了地铁，从县城到镇上也通了轻轨。二叔的孙辈们有从部队转业在村、乡当了干部，还有了大学生、研究生，连最小的孙子也在县城买了房子，还买了轿车。假如父亲和二叔地下有知，看到儿孙们的幸福生活，对比当年兄弟二人只穿了一件棉袄冒着风雪步行三十几里路挥手泪别的艰苦年代，一定会笑出声来。

   （王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