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火熜里蕴母爱——韩永平

母亲辞世已有五年多了，但她的音容笑貌还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忘怀。尤其是看到她留下的铜火熜，那份怀念与敬意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在萧山农村，铜火熜曾是冬日取暖的重要器具。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若有一个铜火熜，是件稀罕且体面的事。幸运的是，我家也有一个。可奇怪的是，无论天气多冷，它都被束之高阁，尘封近40年。直到母亲退休搬家，我才知晓了它背后的故事。

解放前夕，家住杭城的母亲从杭州女子中学毕业后赋闲在家。同宗的大地主韩志玉要创办“孤儿园小学”，缺合适的教书先生，在他的劝说下，外公将母亲送回老家任教，从此母亲与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新中国成立后，学校被人民政府接管，改名为“牌轩下小学” 。

一个严冬傍晚，寒风裹挟着冷雨。学生早已放学回家，母亲整理好教案，按例从办公室起身去巡视教室，顺便把教室门锁上。这时，她隐约听到有孩子哭泣的声音，急忙循声走去，发现一年级教室里有个廋小的女生伏在课桌上，很是伤心地抽泣着。一问才知道她把带到学校用来取暖的铜火熜给弄丢了。母亲一边抚摸着她的头耐心地安慰：“别着急，明天老师问问其他同学有没有错拿。”一边又动员她马上回家，“天色已暗下来了，再不回去，你父母会急死的”。可她死活不肯回家，说父母知道她把这个铜火熜给弄丢了，会狠狠打她的。瞬间，小女生的哭泣声愈加响了。母亲知道，这个铜火熜对当时一贫如洗的翻身农民来说，是家里最值钱的家当了，碰到谁都会很心痛。但没办法呀，东西已经弄丢了，家还是要回去的。于是向小女生承诺：“你在学校里弄丢了铜火熜，老师一定负责帮你找到，如真找不到，老师“赔”你一个，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你父母那里我会解释的，听话！”就这样连哄带骗地把她送回了家，好说歹说做通了家长的工作，母亲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

那一年寒假，母亲回杭州过年，年后返校还真从家里带来了一个铜火熜。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家访，母亲冒着雨，踩着泥泞的小路，特意给这个小女生送去了铜火熜。“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母亲认真地说。可是，当小女生家长知道了铜火熜的缘由后，很是感动，死活不肯接受：“学生自己弄丢东西，怎能要先生花钱来赔？”就这样三番五次地推却之后，母亲拗不过家长的耿直，又只好把这个铜火熜带了回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三年粮食困难时期，老百姓的吃饭问题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为了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她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想方设法凑钱去集市买些番薯、萝卜之类的东西回来充当主食，米糠和野菜也经常会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捉襟见肘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有一天，同村有位好心的大婶说富阳有个小集市在以物易物，当地山民会拿些他们生产的农副产品来换取一些生活用品，便撺掇我母亲找些不用的东西跟她们一起去换些杂粮来充饥。母亲一听很是高兴，可翻遍了家里的里里外外，实在找不出像样的东西可作交易，唯一还算值点钱的就是这个铜火熜。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拿着这个铜火熜跟她们出发了。

晌午过后，我们翘首盼望着的母亲终于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了，只见她两手空空，一进屋便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沮丧地对我们说：“忍着饥渴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赶到集市，问了许多人，铜火熜还是没人要，只有一个山民来过问了一下，愿意用几斤番薯来换，我舍不得，又把它拿回来了。”后来我明白，那个年代山区农民的生活其实也很苦，他们自己的粮食也不够吃，哪还有余粮可卖?而且冬天烤火取暖对山民来说，山上有的是柴禾，他们才不稀罕你的那个铜火熜。

番薯没有换回来，窘迫的生活还在继续着。“经历了那段与生命博弈般的岁月，我就下决心要把你们的户口迁出农村……”母亲喃喃自语着。我们一边整理着搬家的碎什，一边回忆着往事，共同体味着生活的不易，体味那苦尽甘来的幸福。最后，母亲指着这个铜火熜，满含深情地说：“留着它吧，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了，看看它也好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